我为什么参与写作《跟随红军长征的国民党将军》

     陈贤庆

张振汉,这位原国民党将军,在十年前,二十年前,是不会有许多人知道的。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我因为编写《民国军政人物寻踪》一书,接触到张振汉。我感到这个人奇特之处在于,他居然是一位“长征干部”,跟随红二方面军走完了整个长征!由于资料的缺乏,张振汉这样一位国民党的败军之将,为何跟着红军长征,如何走完全过程,其后的经历,以及最终的结局如何,我都知之不详,只能了解到他解放后留在大陆,担任过政协委员,文革期间被迫害致死。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年,20056月,“忠堡大捷”七十周年纪念,湖北省咸丰县等都有大型的庆祝活动,忠堡战役遗址也被辟为纪念馆,甚至有关忠堡战役的电影也在制作,而忠堡战役的主角之一——败军之将张振汉,也被人提起,并兴趣勃勃地谈到他参与红军长征的经历。

某夜,我在网上浏览了一番有关忠堡战役的资料后,忽然有所感触,我不仅想到张振汉,还联系到忠堡战役的另一主角——贺龙。于是,我在键盘上快速地敲下一些文字,渐渐,便形成了一篇题为《贺龙和张振汉》的文章。在文章中,我写到了忠堡战役,写到了贺龙如何善待张振汉,红军战士如何感化张振汉,以及长征中张振汉的表现。当然,我也不得不写到文化大革命中,张振汉和贺龙如何先后被迫害致死的悲剧。在文章的结尾,我写道:“忠堡大捷,本来是令人兴奋的事,缅怀红军英勇作战的丰功伟绩就行了,何必提到贺、张的悲剧?不过,我总是想,缅怀革命先烈,不应仅仅是观看一下先辈的遗物,在烈士碑前献个花圈;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先辈的优良行为和作风,是要吸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30年代,贺龙争取和感化张振汉,是我们党和红军做得非常成功的、值得歌颂的一件事;60年代,无辜冤死贺龙和张振汉,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最令人悲愤的事。再不能让‘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旋律了,应该在如何创建和谐社会方面多想办法啊!”

   文章写好以后,我如同对待其他文章一样,将它挂在我的网站《聚贤茶室》的“谈古论今”栏目。这文章,希望它产生轰动效应,恐怕很难,但是,总会有人关注吧,我想。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传媒影视又掀起一番热潮,皆因这一年,是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有关红军长征的书籍和电视剧显得特别红火,如二十集电视连续剧《雄关漫道》等。这部电视剧,用了不少篇幅,再现了张振汉将军的形象。演员杨猛饰演的张振汉,我很难评价他演得像与不像,因为我实在不知张振汉长得什么样,是否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动作。在网上,网民们尤其是年轻人对张振汉这位真实的人物也很感兴趣,当然,疑惑也很多:贺龙为什么不杀张振汉?如果张振汉不会打炮,会不会留下他?长征途中,为什么那样善待他?红军真的做到那么人道主义?……网民们的疑惑,其实也是我的疑惑,因为,我们毕竟没有很充足的资料,尤其是缺乏第一手的资料作支持。

    11月的某天夜间,一封来自首都北京的电子邮件忽然发到了我的邮箱,邮件内容如下:

陈老师:您好!

    很高兴能在网上认识您。

现在正是纪念长征70周年的时候,中央电视台1频道演播了20集电视连续剧《雄关漫道》,里面很大篇幅的演了一位国民党的中将张振汉被贺龙的红军部队俘虏后思想改造过程以及随红军长征的纪实,看后我们很是激动,因为那位国民党中将张振汉正是我先生的父亲。我先生叫张天佑,年已68岁,是一位生物技术领域的专家,很有成就,目前还在为事业奔忙,他一直想把他父亲的一生的传奇经历介绍给众人所知。昨天我上网搜索有关我公公张振汉的资料,也搜到了您写的一篇文章《话说贺龙和张振汉》,觉得您写的特别客观和特别有情感,在此对您表示感谢。现在能够知道张振汉传奇故事的也只有我先生了,估计以前和张振汉共过事的人现在已经都不在了。我们还看了您家庭组合的网站《聚贤茶室》,觉得很好,很有趣味,很欣赏你们的具有时代气息和具有家族凝聚力的网站。

   我们在北京工作,我是从事计算机方面工作的高级工程师。我先生想和您沟通联系一下,您能给我们电话的联系方式吗? 

    希望您回复,谢谢!

                                              孟建晖   北京

孟女士还发来另一邮件,则是张先生的名片。我看到,张先生的头衔如下:北京市新技术应用研究所研究员,全国标准样品技术委员会天然产物标样专业工作组常务副组长,国家中药制药技术工程研究中心现代分离纯化技术实验室主任,北京天然产物分离纯化技术研究中心首席专家,中国药理学会抗衰老与老年痴呆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名誉理事等。显然,张先生是我弄不大清楚的某个领域的一位学术权威,令我肃然起敬。

这是一封意想不到的来信,说它“意想不到”,原因有二:一是,张振汉还有后人;二是,张先生夫妇会对我感兴趣。我当时回了邮件,表示很愿意与他们沟通。之后,远在北京的张先生给我来了电话,从电话中,我听到了一把响亮的声音,感受到张先生中气十足,精神饱满;同时,张先生在很有限的时间内,给我透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有关张振汉的经历,这是一些可以令任何作家都感到兴奋的写作素材,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当即表示,我对写张振汉这人物很感兴趣,而他的那些故事,如果湮灭了,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损失。在并不太长的通话中,我们彼此都感到,双方有着共同的情性,似乎心有灵犀。

20071月中旬,张天佑先生应邀到深圳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临行前给来电话,说会议后打算到我处一行,作深入叙谈。我当即表示欢迎。119日那天,张先生来到孙中山的故乡中山市,来到我所居住的城镇,光临我的小楼。这是我和张先生首次见面,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谈了我的人生经历,我的写作情况,我的微不足道的成绩。张先生谈了他的父亲,他所掌握的素材,他所写出的数万字的回忆文字,他的愿望等。我了解到,张先生并非不能写,他虽年近古稀,却仍是国内外他那领域的权威,每年须得国内国外到处跑,他需要一位有一定阅历、熟悉民国历史,而又会驾驭文字的人帮助他丰富润饰完成他的初稿,他觉得我是这样一位合适的人。张先生认为,我们的关系,应是合作的关系;这部作品,应是我们俩共同的成果。半天的时间,我们便达成了这一共识。在另一个半天,我们就写作方面的一些细节、技巧、定位等问题作了初步的探讨,在探讨的过程中,我们没有出现争议、争论之类,彼此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

之后的日子,我们便进入了合作写书的时期,这期间的过程,并没有太多的波折,但难处不能说没有,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和张天佑先生邮件往返,书稿经过我们双方的修改、补充、加工、润饰,似乎已经达到较为满意的程度。一些热心人也给书稿校正润色,使之通过多个部门的审阅,并交由北京群众出版社出版。0812月初,张先生趁到中山市公干之机,和我再次见了面,我在他带来的出版合同上签了字。

2009年的1月,此书终于面世。现在,读者可以看到一部内容比较翔实、历史照片比较丰富、主人公的形象比较丰满、对今天也还有些启迪作用的《跟随红军长征的国民党将军》。如果读者阅后的感觉大体如此,那么,作为作者之一的我,则感到心血不算白费了。

                                      20077

(此文稍作改写,以《我与张振汉将军后人的合作》为题,刊登于2009年5月17日《中山日报》“文化”专栏)

(附张天佑为此书所写的后记)

                      寸心报春晖

         张天佑

我的父亲张振汉,生于1893年(清光诸十九年 )。他随着中国近代历史的发展,经历了满清末年、军阀混战、北伐战争、国民党执政、万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 的七十四个春秋。他的一生, 是一个中华儿女的平凡的一生,是一个爱国军人的赤诚的一生,又是蕴涵着人世间坎坷曲折惊险传奇的一生。

在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之际,198692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红二方面军及其前身二、六军团在长征中》的长篇文章。在其中的“正确实施抗日统一战线政策,保存并发展了一支生力军”一节中,提到这样的一段:“在国民党‘追剿’红二、六军团的将领中也有开始觉悟之人。1935614日在忠堡战斗中俘虏的敌纵队司令兼师长张振汉,在红军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担任红军学校高级班的战术教员,被誉为红军学校中水平最高的教员之一。他一直岁红军长征到延安,后来回其家乡,继续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解放后,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19861024日,《人民政协报》发表了访问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原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肖克将军的文章《统一战线在长征中的巨大作用》。其中有这样一段:“肖老回忆说:‘一九三五年六月在湘鄂西一次战斗中,我们俘虏了国民党部队一个叫张振汉的纵队司令兼师长,按过去左倾路线那一套,早就把他枪毙了。但是,我们没有这样做,贺龙、任弼时、关向应和我亲自接见他,向他解释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启发他的觉悟。一个月后,打破了‘围剿’,我兼任红军学校校长,请他担任了红军学校高级班的战术教员。经过一段时间,十一月红二、六军团开始长征,张振汉随军行动,在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感召下,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一直走到陕甘宁大会师。”

1995年,为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等单位联合摄制了12集历史纪录片《长征记实》,其中第8集《谁也不会忘记谁》里提到了红军中的国民党中将。上海电视台摄制的大型电视纪录片《长征,世纪丰碑》中,也记述了这一鲜为人知的史实。天津出版发行的电视片《开国将帅》的第5集,在《真情》的标题下讲述了这个国民党将军被红军伟大的正义的人性精神所教育感化的情感历程。此后,有关方面来采访我,在媒体上不断有文章涉及张振汉在长征中的故事。

2006年,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涌现出了一批深刻感人的文学著作和影视媒体。欧阳黔森先生的一部《雄关漫道》,以及由此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在社会上广为传播,颇具影响。其中,有不少篇幅和镜头反映了张振汉在长征中的特殊经历。我也应《炎黄春秋》杂志之约,在其第12期上发表了《跟随红军长征的国民党将军》的文章,引起了一些同志和朋友的关心,《作家文摘》也转载了此文。

从小,我就经常听父亲讲述长征的故事,讲述贺龙、任弼时、肖克、关向应、王震等红军将领的丰功伟绩。肖克将军多次给我以亲切的接见和深情的教导,他回忆了许多关于我父亲在长征中的故事。他多次说过,张振汉是红二方面军胜利完成长征的功臣之一。200724日,由红二方面军总指挥贺龙的女儿贺晓明等组织和主持召开了“红二方面军暨后代春节联谊会”。大会通知我参加,并让我发了言。会上,我感受到红二方面军的前辈及其后人都没有忘记张振汉,他们对我表达的深情厚意,令我异常激动。贺晓明一声亲热的“张大哥”,更使我回忆起贺龙和张振汉的特殊情谊……

父亲在世时,写过不少回顾性、史实性的文字。我当时还年轻,没有意识到那些文字的重要,只是粗略浏览过一些内容。我 一直企盼着父亲能挤出时间来,写一本关于他这一生的回忆录。但是,令人痛惜的是,文化大革命 来的突然,父亲不但来不及写新的文字,就是原有的手稿、文墨也几乎全部被搜抄而失散。最后,只 是从中央档案馆里找到专案组当年作为“罪证”材料的一些文件和照片。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也曾有过给父亲写一部书的打算,但是,在资料欠缺、工作繁忙 和笔力有限的情况下,没有动笔。虽则如此,这一愿望还是始终萦绕着我的心头。

最近两年,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写我的父亲,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一、我已经年近古稀,作为父亲唯一的后人,我父母亲的事情,唯有我知道得最清楚,我有 责任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传告世人。一种紧迫感。与父亲同时代的人大都辞世, 健在的已为数不多,要了解父亲的过去,不抓紧时间探询走访, 再过些时日就更加困难了。因此,我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二、 近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红军长征中有个特殊的人物张振汉,但是,人们仅仅了解他从忠堡战役到陕北延安的这段历史,况且,就是这段历史的细节,也有订正的不少空间。我觉得应该尽力恢复历史的原貌。在网上,在各种媒体间,我看到不少对张振汉的议论:张振汉是哪里人?为什么贺龙不杀他?在长征中,红军为什么那样善待他?张振汉后来到哪里去了?他回到国民党统治区又干了些什么?蒋介石会饶了他吗?解放后,共产党会给他官做吗?他在“文革”中是怎么死的?……我觉得这些问题好像就是向我提出的,我应该就我所知给大家一些应答,让大家看到一个真实的、全面的张振汉。

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在美国工作,有人知道我家在“文革”中的遭遇,他们怂恿我将父母的悲剧写出来, 以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 我只是告诉他们,“人各有志,不肖苟同”。今天,在祖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之际,我有理由大声地宣扬张振汉的志向和信仰是什么。张振汉给我 们留下的启迪和教益是什么。我们欣逢盛世,党中央倡导团结与和谐,倡导科学的发展观,中华民族正力争复兴与统一。我的父亲是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最大受益者,又是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最忠实的执行者。他从一位国民党的将级军官,转变成为一名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奋斗不息的“党外布尔什维克”,我愿将父亲一生的经历和追求介绍给大家,以求从一个侧面歌颂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正确与伟大。

四、沿着我父亲的生命的脉络,自然地会引出一大批中国现代史中的军政显要、志士仁人、专家学者、各界名流……除了贺老总、萧克将军等共产党的英雄和领袖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党外的民族精英们。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阶级出身,不同的社会地位,不同的政见信仰,然而,他们在中国的进步与革命的历史过程中,接受了共产党的正义主张和革命思想,在不同的时期,以不同的方式,为中华民族的进步、解放和振兴做出了各自的贡献。我希望通过我的所知、所见、所闻,来赞美我们中华泱泱大国的民心淳厚,歌颂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英明,畅叙我们中国革命的丰富内涵。在缅怀先辈功勋业绩的同时,展望我们中华民族团结统一和繁荣富强的美好未来。

我是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虽然写过十多部中文的和英文的专业技术方面的专著,但是写人文,写历史,我还是外行,尤其是写自己的亲人,难免落脚点有偏倚和局限。因此,我希望找到一位合作者。感谢信息时代和网络文化,让我看到许许多多关心张振汉的朋友们写的文章、帖子。其中,陈贤庆 先生个人网站《聚贤茶室》中的一篇《贺龙与张振汉》使我感到特别亲切。我在北京,陈老师在广东,一北一南相隔数千里,我们还是联系上了。陈老师是广东的一位文史学者、作家兼诗词家,有《民国军政人物寻踪》《民国军阀派系谈》等专著,熟悉民国历史以及象我父亲那样的民国军政界人物。我专程到了孙中山的故乡,看望了 正在培育春风桃李的陈老师。陈先生对我表达的热忱与帮助,解释了我心中的顾虑。 经过我和陈先生半年多时间愉快且融洽的合作,完成了此书的初稿。

随后,本书稿得到了父母亲故乡领导和亲人的重视和关怀。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民革湖南省委主委刘晓和贺龙元帅的女儿贺晓明分别亲为做序,湖南省政府参事室原副主任郑怡庭多方联系本书的出版事宜。民革湖南省委秘书长黄自荣全程参与文稿的订正、修改和润色和编排,提出了许多重要建议。此外,我还要感谢我的夫人孟建晖默默为此书的出版付出的大量辛劳。

本书还配有珍贵的历史照片和资料复印件,希望能给后人提供一面观照中国现代历史的镜子,并以供鉴藏。

我期望,在浩瀚的人类文明史的长河中,本书能撷下父母亲生命的点滴浪花。

                                                    20087

出版发行:此 北京群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9年1月第1次印刷

书号:ISBN 978-4405-2/1.1824

字数:198千字

插图:14幅

印数:3000册

售价:23.00元

 附:            话说贺龙和张振汉

                                        陈贤庆

    贺龙,大家会很熟悉,是共和国的元帅;而张振汉,知道的人肯定不多。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有些什么故事?文章开始,我还是先从介绍张振汉入手。

   名字取“振汉”,恐怕不少人会想到,“振汉”即“振兴汉族,振兴中华”之意。姓张而取名“振汉”者,恐怕也不止三五人,现代的不说,据我所知,在民国时期,就有两位比较出名的“张振汉”。

   一是福建省莆田人张振汉,曾任国民政府外交官,不提。我要说的,是另一位张振汉。这位张振汉出生于1898年,江苏徐州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后历任军职,1935年时,他任国民党剿匪纵队司令兼第四十一师师长。第四十一师是国民党的一个王牌师,作为师长的张振汉,当然踌躇满志、趾高气扬。然而,也该他倒霉,就在1935年,他就被贺龙的红二、六军团打败,成了俘虏。不过,也因这一败仗,使后来产生了不少故事,其余波还影响到今天,使我也情不自禁要写这篇文章。

   1935年4月中旬,贺龙率领红军开始攻打湖北的龙山县城。城里驻的是陈敬之的军队。龙山县城有3道城墙(即水、木、石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红军打了几天,都未攻下。虽从国民党军那里缴来了三门大炮,却不会使用。敌军气焰十分嚣张,高喊“守住城门脚,气死红脑壳(指红军)。”贺龙决定一边围城,以拖住敌人,一边亲自带上一支队伍先去攻打忠堡。

   忠堡是湖北咸丰县城边的一个至高点,正是由国民党王牌师41师中将师长张振汉把守。张振汉是北方人,高个子,大块头,炮兵出身,具有一定作战经验和指挥能力。除了拥有本师兵力外,还管辖新三旅、湖北保安师等。他凭着兵多武器好,不把红军放在眼里,扬言要亲手抓住贺龙。贺龙下决心先收拾他,命部队写了许多巨幅标语,如:“红军钢铁汉,活捉张振汉”、“山高高不过脚板,翻过高山去捉张振汉”等,在残酷的战争中又增添了些游戏的味道。

   6月中旬,战斗打响。贺龙采用声东击西和口袋战术,经过12、13、14三昼夜的激战,第四十一师全师覆灭,张振汉也做了俘虏。张振汉是怎样被活捉的?当年亲手活捉他的战士、90岁的老人刘德金有生动的追忆:

   战士们仿佛如数不清的利箭,直朝那个山脚飞去。张振汉正想逃命时,被我们围住了。我早就听说过张振汉是北方人,炮兵出身,高个子,大块头,眼前这人是军官样子,身着军大衣,腰挎短枪,准是张振汉。我和慈利籍一位姓朱的战士一个箭步冲在最前面,缴了他的短枪,问他是不是张振汉?他说:“不是。”朱顺手在他前额上击了一枪托,他血流满面。问他是什么人?他这才承认是张振汉。我们的连长问他“今天是谁打败了?”张振汉脸色煞白,头上缠着绷带,那又高又胖的身躯,却穿了一件临时换的十分窄小的士兵衣服,绷得衣服上扣子都扣不住,满身的肥肉仿佛要挤出来似的,真叫人好笑。他低声说:“我败了!” 

  我们将张振汉押到总指挥部,张振汉一见周围威严的气氛,他一面手足无措地把挤开的扣子使劲扣住,一面失神地站到贺总指挥面前。贺总指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严峻的嘴唇和黑黑的胡子,更增添了他的神威。半晌,才严肃而又诙谐地说:“张司令!你不是要活捉我这个‘贺匪’吗?今天到底谁捉到谁呢?”张振汉一直抵着头,抖抖索索地说:“是…是!贺总指挥官!”在红军战士的欢笑声中,张振汉垂头丧气地被我们押下去了。贺总指挥表扬了我,说我作战勇敢。

   在那国共内战期间,作为败军之将,下场肯定可悲,十有八九会被枪决。然而,红军的主帅不是别人,是国民革命军出身的贺龙。他懂得善待俘虏的最基本礼节。当六军团政委王震押着张振汉去见贺龙时,贺龙正在吃饭。贺龙请他喝咸菜汤,他从心底里瞧不起这支“土包子”队伍。但事实教育了他:他看到老百姓欢天喜地迎接红军,几天内就有数千人争相报名参加红军,与国民党扩军靠抓壮丁形成鲜明对比。同时,他还得到红军的种种优待,无论吃、住、行军,他都享有“特别待遇”,配有坐骑,那时,只有军团级红军干部才能骑马(骡)。

   贺龙的这一做法,是“君子风度”,还是另有企图?紧接着,贺龙率部又调过头来攻打龙山,这回,就用得着张振汉了。前面提到,红军在攻打龙山时,缴了三门炮,但不会用。贺龙肯定也是不会用的,但是他应该知道张振汉会用,因他是保定军校炮科出身。作为俘虏,张振汉是迫不得已,还是心甘情愿为红军开炮,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张振汉见红军指战员都不会打炮,于是,他亲自调整炮位,向着龙山县城的城门开了两炮。就是这两炮,打开了城门,帮助红军拿下龙山县城。

   张振汉立了功,受到贺龙的夸奖。他既立了功,就不宜枪决他了;那么,张振汉是否应该加入红军,成为红军一名指挥员?然而,各方资料并没有这么说,他的身份仍是红军的俘虏。紧接着,红二方面军要进行战略转移,也就是后来所说的长征。红军长征绝对是一次艰苦卓绝的行程,且不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天上还有飞机侦察和轰炸这一险峻的环境,单是面临着数不清的穷山恶水,就让人不寒而栗。令我感兴趣的是,贺龙带着张振汉长征;而张振汉愿意跟着红军长征!

   当然,这时的张振汉,已不是四十一师师长的张振汉了,但是,他也不是红军中的一员。他的身份,是否还是红军的高级俘虏?我不得而知。于是,在红二方面军长征的队列里,有一个身着国民党军服、骑着淡红色大骡子的特殊人物,他就是张振汉。此时的张振汉,他的命运已经和红军指战员联系在一起,他要为红军服务,才能保住红军,从而也保住自己。长征前军团长萧克几次找他,了解敌军兵力部署情况。红军据此做出了南下湘中、突破澧沅防线的战略决策。长征队伍来到金沙江畔,总指挥贺龙向张振汉征询大兵团渡江的意见,他提出的伐竹扎排渡江的方案被贺龙采纳,红军大队顺利渡过金沙江。

   在艰苦残酷的长征路上,有多少红军战士或因伤病或因饥饿或因疲惫而掉队,而停止步伐,而丧失生命,而张振汉,这位国民党的将军,这位红军的俘虏,或者说,已经没有多大作用的俘虏,实在不应受到特殊的待遇。然而,张振汉配有坐骑!谁配给他?除了贺龙等红军高级指挥员,还能有谁?红军战士又的确具有铁的纪律,张振汉配有马匹,红军战士也没有异议。还有感人的一事:过雪山时,山路陡峭难行。行至山腰,张振汉突然马失前蹄,落马滚下山去。按理说,在人人已自危的环境下,大家完全可以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迈步;然而,已经筋疲力尽的红军战士,却回到山下,在谷底把跌得奄奄一息的张振汉找到。他鲜血直淌,双腿骨折,红军战士为他急救包扎后,用担架抬着他继续往上爬。抬他的几个战士,艰难前行,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这个情景,在国民党军队中肯定是不可能看到的,张振汉这个铁石心肠的军人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很难想象,双腿骨折的张振汉,如何继续往前走。我看到的资料语焉不详,但可以推测,没有他人的帮助,张振汉是不可能迈得动步子的。还有更感人的一件事:过草地时,粮食比金子还宝贵。看护张振汉的战士,宁可自己挨饿,也要把得来不易的一点干粮或野菜省给张振汉吃。在长征这座大熔炉里,这位国民党纵队司令的灵魂一次次被震撼,使他认识到红军和共产党才是中华民族振兴的希望。红军和共产党,也会时因错误路线而自相残杀,如王明在井冈山,如张国焘在鄂豫皖边区,但是,可以这么说,贺龙的红二军团指战员对张振汉的态度和做法,的确体现了人性的光辉。这也是武器简陋的红军可以战胜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共产党可以战胜国民党的关键所在。

   张振汉能够作为一名战俘经历了艰苦卓绝的长征,的确很不容易,可能这也是万里长征中仅有的一位吧。到延安后,中共方面妥善安排了张振汉的工作,他把妻子也接到了延安,决定同共产党合作。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毛泽东亲自同张振汉谈话,让他回国统区(不知为什么),但他不愿走,经过反复做工作,他才依依惜别了延安,到达西安。以后,在解放战争中,张振汉为和平解放长沙作了好多工作。

   著名的“忠堡大捷”战役,发生在1935年6月,由贺龙任总指挥,红二、六军团在此一举歼灭国民党四十一师师部、一二一旅和特务营,活捉纵队司令兼四十一师师长张振汉。“忠堡大捷”是一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是牵制国民党军围追堵截,实现红军万里长征的关键一仗,是红二、六军团湘鄂川黔边斗争史上的光辉战例,写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是湘鄂苏区成立以来对敌人打击较大的一次战斗,是巩固苏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战斗,是红军自身向着“铁军”迈进的证明。但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想也是仅此而已。当地的人民,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战场遗址还能有些什么作用。

   八十年代中期,忠堡镇政府觉得,忠堡大捷毕竟值得纪念。于是,在咸丰县忠堡镇镇东的忠堡大捷遗址,该县为缅怀先烈,于1986年建了“忠堡大捷纪念碑”一座,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廖汉生题写了碑名。

   如果没有什么行政命令,又或者人民自发的对革命先烈的景仰之情,即使有了纪念碑,也是如同虚设;不少地方的纪念碑、纪念馆,不是被风吹雨打,在岁月与人为的破坏之中日渐坍毁吗?如果对自己国家自己民族该纪念的事物也无动于衷,那么就真的是愧对先人先烈!幸而,今天,党和政府重提革命传统民族精神,在各地建设一批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开辟一些红色旅游路线,“忠堡大捷”遗址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忠堡镇也成了红色之旅其中的一个景区。近年来,咸丰县内外及周边地区不少游客前来瞻仰“忠堡大捷纪念碑”,缅怀革命先烈。咸丰县委、县政府对此高度重视,先后投资800余万元对“忠堡大捷纪念碑”进行了修缮,并建起了烈士陵园,占地近50000平方米,陵园环形路、广场、停车场、阶梯、公厕、绿化带等一应俱全。如今,黄泥棚红二、六军团指挥部旧址及贺龙总指挥用过的器具等也保存完好。州委、州政府还于2005年6月在咸丰举办了“忠堡大捷”70周年纪念活动。我在上文说到的,忠堡大捷的余波影响到今天,这就是明证。

   不仅如此,电影《丛林无边》快要上映了。据说这个故事惊心动魄,扑朔迷离,引人入胜。原来这部电影的文学剧本就是《忠堡大捷》!这也是咸丰县委县政府为开发红色旅游,“文化搭台”的举错之一。只不过,电影《丛林无边》的编导者在表现“忠堡大捷”战役时,不是正面表现贺龙的红二方面军与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剿总四十一师的血与火的硝烟之战,而是从侧面反映战争之前的情报之战,把沙场征战的斗勇转换为丛林深处的斗智。然而这情报之战却是虚构的,这就使叙述故事的角度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即化实为虚,我没有看过电影,不便评价它的优劣。我只是要说明,因为有“忠堡大捷”,而诞生了一部电影,让现代的年轻人知道有一位红军指挥员叫贺龙,还有一位国民党将军叫张振汉。

   我的文章到此也结束了吧。然而,我觉得还欠缺了些什么。这场战役中的两位主角,他们后来的结局如何?这并不是许多人知道的,大概也是纪念馆和电影不会提及的。

   忠堡战役后,两位主角都在不同的阵营里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贺龙后来担任八路军第120师师长、西北军区司令员;建国后,任西南军区司令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体委主任等。1955年,他被授予共和国元帅军衔。谁也想不到的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这位对革命忠心耿耿的开国元勋,却被诬陷搞“二月兵变”,要颠覆共和国,抢班夺权云云!贺龙受到残酷的批斗!1967年1月,周恩来派杨德中把贺龙夫妇秘密护送到香山的象鼻子沟一处平房院落,由警卫战士保护起来,并不时派杨德中与他们联系。林彪、江青一伙到处打听贺龙的消息,得知贺龙的下落,又要揪斗贺龙,都遭到周恩来义正词严的回绝。1967年国庆节后,贺龙发烧病倒,周恩来指示即送301医院(高干住的医院),但遭到江青的反对,只好送到267医院。出院后,贺龙仍回到象鼻子沟。林彪一伙将贺龙列为专案审查对象,加紧从政治上进行迫害。到后来,连周恩来也难以保护他们。贺龙在山沟里又住了一年半,终于在1969年6月9日被迫害致死,死时73岁。一代元帅去世时,只有一条白色的床单覆盖着他那魁梧的身躯,而他的遗体是被秘密火化的!当时的报纸上,并无只言片语,以致国人并不知道他们敬爱的贺老总已离开尘世!

   张振汉的下落又如何?关于张振汉离开延安后的情况,现有资料都不详细,只说他在解放战争中,为和平解放长沙作了好多工作。到底做了些什么工作,我也说不上。解放后,张振汉历任湖南省长沙市人民政府委员、湖南省政协常委、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团结委员等。一位国民党王牌军的中将师长,经过感化和改造,能为人民为国家为民族统一而贡献力量,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他的人生结局又如何?我也难以查到有关的具体的信息。只是在某部辞书上看到“文化大革命中曾受到迫害。1967年5月26日逝世。”的记载。然而,这就够了!对经历过文革的人来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张振汉是受到怎样的迫害的!张振汉在文化大革命中遭殃,应是意料之中的事。一,他原是国民党的将军,光是这一条就要命;二,他是被贺龙活捉的,贺龙为什么不枪毙他,还要那么好地优待他,最后还把他放了,不是明摆着要他潜伏下来当特务吗?加上这一条,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护不了解释不了。于是,完全有可能,他被关押审查,被勒令交代与贺龙那段不寻常的关系……于是,近70岁的老人,面对种种无法回答的质问,唯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比挽救他灵魂、给他指出光明大道的兄长贺龙先两年而逝……

   “忠堡大捷”,本来是令人兴奋的事,缅怀红军英勇作战的丰功伟绩就行了,何必提到贺、张的悲剧?不过,我总是想,缅怀革命先烈,不应仅仅是观看一下先辈的遗物,在烈士碑前献个花圈;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先辈的优良行为和作风,是要吸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30年代,贺龙争取和感化张振汉,是我们党和红军做得非常成功的、值得歌颂的一件事;60年代,无辜冤死贺龙和张振汉,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最令人悲愤的事。再不能让“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旋律了,应该在如何创建“和谐社会”方面多想办法啊!

   写到这里,该说的话也说了,最后,愿忠堡战役的两位主角——贺龙和张振汉,安息吧!

                                   2005年8月